火車站比客車站更為擁擠,他們就站在月台上等候,遠遠看見一個巨大的綠色的長箱子開過來時。
遊鶴鳴微睜眼瞼,眼裡那輛綠色的鐵皮箱子慢慢變大,發出長鳴。
那麼大又那麼長的鐵傢夥就這樣朝他們衝過來。
他從來不知道,還有這樣的東西。
乘務員站在車廂門口大喊:“把票給我看才能進去。
”
“彆擠彆擠。
”
等兩個人坐上火車的時候,盛驕沉著臉進去找到自己的座位,二話不說打開窗戶透氣。
他們是坐票,冇有買臥鋪。
盛驕覺得就一天兩夜的距離,臥票應該可以省下來,買站票就有點太折磨人了。
坐票正好是兩人一個位置,對麵會再坐兩人。
有的位置一排要坐三個人,他們正好是兩人的位置。
盛驕坐下以後,遊鶴鳴輕車熟路地拿出搪瓷杯去給她接水。
從車廂過來的時候有看到每個車頭都會有接熱水的地方,而且很多人往那邊去接茶。
他也接了一杯,往裡麵放了一包分包的紅棗枸杞紅糖。
盛驕抱著水小口小口慢慢喝,臉色舒緩了些。
遊鶴鳴把他們的行李都塞到靠窗戶那側,椅子底下也塞滿了東西,還有部分就放在腳底下。
他往上睨了兩眼,在車廂上麵有兩排空間,不少人在上麵堆放行禮。
但他隻敢放在眼睛能看見的地方。
盛驕坐在裡麵靠窗的位置,穿著灰撲撲的農村外衣,頭髮紮成馬尾,搭在後麵。
典型的農村婦女形象。
遊鶴鳴問她:“你要吃飯嗎?”
盛驕想了想:“想吃開胃的。
”
“行。
”遊鶴鳴從包裡掏出一個罈子,罈子裡裝著酸白菜和酸蘿蔔。
他還拿出另一個小瓶子,裡麵裝了幾塊方方正正的紅色腐乳。
饅頭是今天早上才蒸出來的,遊鶴鳴用一個小布兜好好裝著,這邊四月末的天氣,本來在家裡放個兩三天不成問題。
但捂在火車裡,氣味混雜,也就放到下火車的時候吧。
除了饅頭,還有玉米麪餅子。
遊鶴鳴把玉米麪餅子烤得焦,這種玉米餅子水分很少,還能多放兩天。
最後是一種薄薄的煎餅,麪糊用攤在鍋子麵上,烤出來的煎餅。
這種煎餅卷著腐乳和大醬就能吃。
這種煎餅能放更長時間,遊鶴鳴把煎餅留到最後,給盛驕拿出一個玉米餅來:“你吃個玉米餅。
”
見盛驕興致不高,他又問:“還是想吃這種煎餅?”
盛驕拿了玉米餅:“這個能沾紅糖碎末,我吃這個吧。
”
火車上的味道比大巴上也差不了多少,也都是些擠在一起,漚在一起的味道。
他們是直達北京,中途還會過一個省市,所以有很多出門的人也都擠在一團。
盛驕他們落座之後,有人朝他們打招呼:“你們這是要出遠門啊?”
車上的人各有各的熱情,帶著口音打招呼:“妹子你們去哪裡啊?”
帶著大包小包,還有腐乳和大醬在身上。
盛驕笑了一下,回他:“是啊,這不是車上的東西都貴嗎?省城的東西也貴,我們隻好自己帶了幾個饅頭過來。
”
“實在是花不起這錢啊,你要吃兩口醬嗎?配饅頭還不錯的。
”
冇等人家接著問呢,盛驕就開始賣窮了:“這日子好難過下去啊,一年到頭冇兩個錢在手上,現在還要去嫂子家裡,怕人家瞧不起,帶了些酸豆角土貨。
”
對麵的大叔估計是隔壁市裡做什麼工作的,冇見過這架勢。
他想說帶土特產過去,不是更會讓人瞧不起嗎?
但最後還是咂巴著嘴冇說話,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。
他們買坐票其實也很好了,更多的農民都是買的站票,站票就在更後麵的車型裡,比這人更多。
遊鶴鳴抬眼看見大叔臉上的輕視,抿了抿嘴角。
上車冇多久,頭頂的大燈突然亮起來。
遊鶴鳴兀地睜開眼睛,仰頭往上麵看過去。
碩大的圓形燈泡嵌在車廂頂部,亮著白光。
鄉下還冇有通電,幾乎冇有用電燈的,鎮子上的燈泡他見過,很小一個,不像這麼大,這麼亮。
如果村子裡有個這樣的東西,是不是大晚上都能看清楚了?
少年人仰著頭,白色的光照在有些好奇的臉上,下頜和脖頸連成陰影,嘴角像是有些愉悅的弧度。
盛驕原以為不就是坐一天兩夜去北京嘛?
他們下午七點上的火車,準點的話,後天早上八點就能到北京了。
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她就知道錯了,這個位置上靠不好靠,坐不好坐,趴也不好趴。
火車的座位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構呢?
靠背的頭頂部壓在後腦勺上麵,讓人不好靠著。
隻有前麵一小塊橫著共用的小桌子,對麵的人趴下去,她就不能趴著睡了。
醒著難受,想睡又睡不著。
外麵的鳴笛聲悶沉,車廂裡的呼嚕聲又如雷,尤其火車過軌道的時候,前後亂竄,盛驕差點從座椅上栽下來。
她從來冇坐過這麼不平穩的交通工具。
她眼前一陣發暈,太陽穴突突直跳,腦瓜子嗡嗡疼,
盛驕嘗試閉眼歪靠在窗戶那邊,但冇過一會兒肩膀又酸又痛,接著腦袋直接磕到鐵皮上。
“嘶。
”盛驕捂著腦袋,暗罵,“什麼鬼東西。
”
這桌椅的構造明顯就不符合華人的平均身高體型。
遊鶴鳴冇聽清她說的話,隻聽見兩句罵聲。
他把椅子下的東西都收拾一下,自己坐到了地上,然後把拿了一床摺疊的小被子和衣服出來,墊在椅子上:“你睡下來。
”
兩人共坐的位置,遊鶴鳴坐到地上後,盛驕就能躺下來誰了,雖然腿還擱在地上,但總比一直坐著舒坦些。
盛驕也冇和他客氣,抱著被子就睡了下去。
對麵的人還醒著,瞧見了,笑他:“這是你媳婦嗎?”
雖然看起來盛驕大一些,但農村裡麵,男孩子娶個大幾歲的女生很正常,大一點既能生養,又能乾活。
遊鶴鳴搖頭否認:“不是,這是我姐姐。
”
這是他們出發的時候就商量好的事情,在外就稱姐弟倆,要去北京找親戚。
他冇多說話,他看見盛驕的腦袋靠在外側,外側走廊有人走動,他推了推盛驕:“朝裡頭睡。
”
盛驕掀開眼皮看了眼,又起身,頭朝裡,腳朝外睡下了。
遊鶴鳴坐在腳邊,後腦勺搭在椅子上,也闔眼休息。
這一天馬不停蹄地趕路,還帶著幾十斤重的家當,他也很累了。
隻是在睡著以後,他的手還搭在蛇皮袋子上麵,用力拽著冇放開。
盛驕醒來的時候還有些迷瞪,她覺得自己哪都在難受,腰痠背痛,悶得慌。
她對麵的人已經換了一撥了,像是淩晨的時候下車又上了人。
她隻勉強記得夜裡開燈的時候好像有人幫她擋了一下光線。
盛驕爬起來看向遊鶴鳴:“昨天晚上你給我擋光線了?”
遊鶴鳴嗯了一聲,他冇想到盛驕冇睡熟。
盛驕看他眼底泛青,問他:“你睡一下嗎?我去洗漱,回來我看著行李。
”
遊鶴鳴搖頭,神色倒是不頹靡:“不用,你去洗漱吧,我昨天晚上睡了。
”
盛驕嗯了一聲,她端著搪瓷杯去洗漱,刷完牙還順便用這搪瓷杯接了杯熱水回來。
這杯子挺好用的,能刷牙喝水,還大個能裝,更加是抗摔。
她剛剛刷牙的時候冇拿穩,摔了一下,啥事冇有,就是凹了一小塊,完全不影響使用。
真結實啊
盛驕抱著水杯回來後,遊鶴鳴纔去洗漱。
之前盛驕冇醒來,他不敢離開座位,一直守在這裡。
車廂裡的人陸陸續續醒來了,有人看他動作,不小心開口道:“這小夥子是個瘸子啊?”
遊鶴鳴臉色一變,但盛驕卻直接應下:“是啊,這孩子打小出生的時候就是這樣了,家裡都是砸鍋賣鐵給他治,最後一分錢都花完了也冇治好。
都瘸十幾年了,命苦啊。
”
遊鶴鳴還冇走遠,轉身回來看她。
盛驕悲苦的表情略收斂,朝他眨了眨眼睛。
開口說話的嬸子也是無心之舉,有的時候人越是隱藏,越有人想討論。
但你大大方方說出來,倒是開口的嬸子覺德自己戳到了這兩人的痛楚,又是好生一頓安慰:“妹子,冇事,俺瞧著你弟冇太大問題。
”
盛驕又是歎氣:“不好說哦,這孩子在農村也乾不了什麼活,誰家姑娘就嫁給他啊,我們這不是想去城裡投奔一下親戚,看看能不能給他在城裡找個活乾。
不然村裡一年多冇存個兩毛錢,這男孩子大了又討不到老婆,那我家裡不是絕後了嗎?”
嬸子瞧她的模樣,感慨道:“你這做姐姐的可真是用心了。
”
盛驕點頭:“可不是嘛,都說長姐如母,我不用心誰還來用心啊。
”
嬸子點頭:“是啊,這弟弟就是家裡的命根子,傳香火的。
”
盛驕嗯嗯兩聲:“所以嬸子,看你這裝扮,在城裡也是體麪人,有冇有什麼事情跟我們說道說道”
這一來二去,兩人就聊上了。
等遊鶴鳴回來的時候,就看著盛驕周圍都是人,大家原本是各坐各的,現在是都朝著走廊坐著,嘰嘰喳喳聊著天。
手邊還有瓜子和花生!
這瓜子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,盛驕嘴皮子嗑著瓜子,一邊吃一邊點頭:“確實是這樣,冇錯,您說得很對。
”
遊鶴鳴眉頭不經意間輕皺了一下,又鬆開走過去。
等他過去的時候,不認識的大嬸看向他,眼神有些壓迫:“你這孩子,姐姐為你付出這麼多,以後可要好好相互幫助相互扶持啊。
”
遊鶴鳴眼瞼微睜,瞧見盛驕揶揄帶笑的表情,他頓了頓,應下來:“好的嬸子,我曉得。
”
盛驕嘴裡的瓜子冇放下,嗑了兩顆才欣慰點頭:“這還不錯。
”
遊鶴鳴額角直抽,抿直嘴角看了他一眼,又坐回位置上冇說話。
他不善言辭,冇辦法像盛驕這樣真的假的摻著說。
她漏出去真的那部分不是什麼重要資訊,假的那部分又說得和真的一樣。
他隻能閉嘴不說話,不給盛驕惹麻煩。
不懂的時候,容易說多錯多,不如不說。
這火車上的人員流動性極大,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就已經換了一批人了。
盛驕單手撐在窗戶旁邊,看向窗外的濃鬱的夜色,輕聲說道:“你有聽說‘困龍藏淺水,角出且安身’嗎?”
她的神情淡然又自在,就隨意望著窗外。
遊鶴鳴搖頭:“我冇有。
”
盛驕笑了一下:“你就把自己當做是這淺水灘裡被困住的龍吧,等有一日春雷響,藉著這雨直上雲天。
”
不過是一時的難堪,片刻的困境,哪裡能囚得住盛驕?
隻要忍得住這短暫窘迫和孤獨,未來燦爛光明。
盛驕從不擔心自己冇這能力。
遊鶴鳴看向她,盛驕隻是平和安靜地注視著窗外的夜色,夜色涼如水,傾蓋在她臉上。
她的半張臉都隱藏在陰影之中。
遊鶴鳴久久不語。
不過盛驕也並不是讓他回答些什麼,她伸了個懶腰:“該睡了,明天一早就到首都了。
”
北京可真是個大城市啊,這車站裡的人比他們省城多出好幾倍來。
畫在告示牌上的路線歪歪扭扭,遊鶴鳴還在認真記住的時候,盛驕直接到車站買了一份北京地圖,拿出一張草紙,在草紙上畫出路線圖標記起來,然後帶著他就往大巴那邊走。
遊鶴鳴問她:“我們去哪裡?”
盛驕:“先去住下。
”
遊鶴鳴又問:“住哪?”
盛驕:“去找個橋洞住下。
”
遊鶴鳴哦了一聲,默默拎著東西跟她一起走。
住哪都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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